沤珠槿艳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红衣(序)

只有天黑的时候她才会想起来自己是谁,想起来那些生前的眼泪和死后的遗憾,想起那些尖叫,恐惧和鲜血,想起那糜烂荒唐的短暂人间。

可这已是她所能拥有的全部。

她什么也不愿再想。









照例是淅淅沥沥的雨,伴着葱茏的,蓬勃欲苏的笑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钻出来。


除草机在窗外嗡嗡地响,青草的味道在鼻尖是那样清晰,黑板上马原课老师的粉笔吱呀吱呀地扭着,稍一用力,它就从中间断下去,噼里啪啦地掉进粉笔槽里,升腾起一阵粉雾,那个字像是被人拦腰劈开似的断了半拍,老师嫌弃地伸手在空气里一挥,皱起了两根浓墨重彩的眉。


一群嗷嗷待哺的祖国花朵们翘首以盼地盯着他,目光热切地仿佛望向自己的衣食父母,大约是被这样热切的目光所打动,也可能是老师自个儿就想快点回家,清了清嗓子他叹了口气。


“今天的课——”


噼里啪啦的收拾笔收拾书的声响迫不及待地响起来,把老师的后半句话都吞没在开门声和此起彼伏叫嚷着的吃饭声中,后门不知是被哪个急心眼的提前开了,下课铃还没响起来,人流就如潮水般一窝蜂向外拥去,间或零落下几声懒散的笑声和叹气。


苏韶也在争分夺秒地收拾着书和笔,其实东西不多,收拾起来很简单,但她上课自拍时臭了个美,眼下口红唇釉小镜子堆了一桌来不及收拾,又是干饭心切,只能努嘴向舍友求救。


何玮姽见怪不怪地帮她拿起一旁的水杯,因为这个经常被忘带的水杯,她平时没少跟着苏韶一个教室一个教室地跑着找,都快找出感情了,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从教室前门出去,眼见着已经晚了,动作慢一点也没事儿。


她仰头看了看天,马原课刚上课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眼下却是变了不少,云色浓的仿佛化不开,天暗沉沉的,雨下了一阵停一阵,大约是马原老师的口水透过第一桌同学的脸喷到了天上又落下来,要浇灌他们每一株祖国的花朵。


刺耳的下课铃姗姗来迟地响起来,苏韶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作深情状:“啊,近了,近了,春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她用美声唱法吟诵般地唱道:“感觉上完最后一节课连天也蓝了草也绿了世界都明媚了我也更漂亮了。”


何玮姽早就习惯了她的抽风,眼下是见怪不怪,倒是经过的几个路人被她吓了一跳,面色狐疑地盯着这两个看起来脑子有问题的漂亮姑娘瞧。大多第一眼瞧着看起来不大聪明的苏韶,第二眼瞧的才是何玮姽。何玮姽肤色白皙骨骼纤细,脸上似乎常年带着几分病弱的疲态,裸露的皮肤在空气中,反射出一点玉石般的质感。她轻柔的像一尊易碎的瓷器。


两人刚走到三楼的楼梯拐角,下课铃就已经停了,此刻乌泱泱的晚饭大军正浩浩荡荡地冲在两人面前,走出了一种六亲不认指哪打哪的架势,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就同时做起变加速直线运动来,先是快步走,再变成跑,然后几乎成了两只贴地平移的蝙蝠。


苏韶一边小跑一边嘴巴不停:“我说,今晚要不去学校外面逛逛?”


何玮姽前进的脚步一顿:“学校不是说外头有危险分子流动不让出去?”


“哪就那么巧能遇上。”苏韶笑了起来,她就是典型的闭嘴美人类型,不说话的时候甜美可爱,一说话就让人想呼她大嘴巴子:“再说了,我看学校最危险,早八不说还跑步打卡,上个课还得赶公交,每天累的连喘气儿的时间都没,这不是慢性谋杀是什么!”


何玮姽面色不变,她性子淡些,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也能岿然不动的四平八稳,何况一个聒噪的苏韶:“你明明上马原课的时候还有空自拍。”


苏韶撅嘴,怏怏不乐。











说着话的时候,两人已经哒哒哒一路小跑来到了二楼拐角处,前面乌泱泱的吃饭大军却突然集体停顿下来,不是几个几个的停顿,是一大片人,不约而同的,集体裹足不前。


干饭心切的苏韶一个没刹住车,直直撞上了前面的一个高个子男生,被撞的揉着鼻子倒退几步,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对上了一双恐惧的眼睛,那个高个子男生满脸的惊讶恐惧之色,像是青天白日活见了鬼。


苏韶怔然,随后而来的是愤怒,再怎么撞也是她这个脸平地啪叽的人更痛些,这男生满脸便秘的模样给谁看,职业碰瓷手?她本就为可能来不及吃到食堂里心爱的饭团而恼火,眼下嘴一张正准备祖安,却被身后姗姗来迟的何玮姽拉住了。


何玮姽一身白色长裙,脸色也是苍白的,她身体不好,因此身上有股长年累月吃中药而浸润出的药香,正是这股香味奇异地抚平了暴躁状态的苏韶,她疑惑地看着何玮姽,后者正垂眸向下看去,淡色的裙袂翩跹,她像是要凌空坠落,于是衣衫都被西风吹瘦。


“好像出事了。”


苏韶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两个男生正倒在二楼楼梯的拐角处,触了电一样的浑身抽搐。


这抽搐和一般的犯病痉挛不一样,仿佛有人在他们的骨骼深处声嘶力竭地尖叫着,以至他们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血肉都叫嚣着要逃离,两人的身体扭出一个古怪的形状,抽搐着抽搐着,其中一个人的头扭过一百八十度,两眼翻白着向上望去,引起一片惊恐的尖叫。


何玮姽倒退了一步,她强忍着不适偏头,不知是怎么回事,她总觉得,那两只带着死气的眼白,在对着她。


男生的抽搐更加剧烈了,其中一个的一只眼珠从眼眶里弹出来,带着血在地上滚着,又翻过面,沾着点泥土看着周围的人,四周的尖叫此起彼伏,已经有女生害怕地捂嘴哭了起来,连拍照的人都吓傻了一般,手抖地几乎握不住手机,人流耸动着,不断地向后退去。


血漫出来,不是从他们的身体里,像是凭空漫出来一样的,随着人流后退的脚步,一点一点向前蜿蜒。


这场景搁哪个恐怖片里都是妥妥赚尖叫的节目,没准还会因为尺度被剪让人扼腕叹息,眼下那么真切地发生在眼前时,却让人觉得飘到脸上的雨丝都成了冰戳子,像要把人的眼珠都一齐戳烂。其中一个男生的身体已经团成了一个古怪的球形,他的嘴里赫赫有声,下一刻,头却发出咔巴的一声,整个人古怪地拧成了一条麻花。


那绝不是人能做到的动作。


这个认知叫苏韶身上发冷。


和她一样情况的是何玮姽,她看的更仔细些,她总觉得那两个男生的背后似乎有几道若有若无的细小红线,血丝一样的湮没在空气中,看起来不像是衣物的线头边角料,倒像是…支配傀儡的丝线。这个想法把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恐惧仿佛把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的感知力都放大了无数倍,周围密密匝匝的谈论声和小心翼翼的猜测,以及暗含着兴奋恐惧的八卦都一并传到耳边,伴随着偶尔闪烁的闪光灯一道,刺的她眼睛发疼。


发病了?


不像。


触电了?


更不像。


如果可以两人不也愿意去这样猜想,但这情况让人不由自主去觉得,这绝不是自然现象,倒像是…被鬼了上身。


越想这事儿就越慎人,苏韶抱紧着胳膊,只觉得上面一粒粒鸡皮疙瘩起的是那样分明,不由佩服依旧目不转睛盯着案发现场的舍友,这到底是怎样的心理素质才能拥有的勇气去和那两颗眼珠王八对绿豆大眼瞪小眼。


“别看了姽姽。”


苏韶努力强颜欢笑说服自己,她是个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好青年,不该信什么神神鬼鬼,眼下正在努力把自己联想到的灵异事件往自身不检的方向上圆:“这…说不定是磕药了,要告诉老师吗?建国以后不许成精的…”


话音未落就被打脸,两人浑身一个激灵,被那震彻天地的尖叫先吓走了半条魂,先是一个女生,然后是所有女生,接着连男生也跟着哭叫起来,有人推挤有人摔倒,后面的人一窝蜂地踩着前面的人的身体逃窜,连绵不断的哭叫和怒骂。一片混乱的逃窜中何玮姽向下看了一眼,这一眼让她脸色发白。


“死人了!!!!!”






尖叫,无穷无尽的尖叫淹没了整栋知行楼,何玮姽被苏韶拉着,跌跌撞撞地向前走,脑海里反复翻滚着方才看见的那一眼。


躺在地上抽搐的那两个男生突然全身粉碎炸裂开来,头颅最先炸开,飞的老远,在地上滚动着撒欢,然后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使劲地朝外喷着鲜血,他们以一种刁钻又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站起身,眼白翻出,对着来来往往的人。


何玮姽的脑海一片混沌,转身逃窜之前,她依稀看见一袂翩跹的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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