沤珠槿艳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新生

皇帝。

我更愿称呼他为江璃。


南方为墓。

奠我以歌。


“太清醒了。”

我看见江璃歪了歪头,像是孩子一样的,睁大了一双明媚的眼:“糊涂些吧,我也想看着你多活两天。”

没有人点头,他叹了口气,入眼是一片无垠的红,艳而凄,他的眼中短暂地,闪过一点艳色,那是黑暗里唯一的光源,然后极快地黯淡下去,人间有人召唤着这颗流星许愿,于是它义无反顾地在他眼中熄灭。

醉一场吧,我像是听见他说,醉一场,草木摇落露为霜,是秋天了,我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想,秋天,总是祥瑞又不详的节气,收割麦子,是在秋天。

谁说我的头颅不是麦子?

我听见皇帝陛下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点玉玺的,剔透又冰冷的质感,朱砂盖上,终结了我的梦魇。


“赐鸩酒,醉别。”


北风萧瑟。

赠我以歌。


我看见那些树叶打着旋儿从枝头飘落,那是赴死的星子,冥冥秋风响彻天地,造就我最后的坟墓。

新生。

本就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他召见我的那天,是个月凉如水的夜,皇帝红衣散发,娇艳如一朵绽放的紫薇,他依旧年轻,更深露重,只披一件薄软的披风便出了门,鞋恣意地趿拉着,看起来似乎是左右穿反了。

我的皇帝陛下,是个明眸皓齿的美貌少年,生的轻佻又矜傲,京城常年盛传,宁攀玉龙膝上死,不入王赵宋李家,王赵宋李四家盛出美人,即便如此,也比不上这位皇帝陛下一个雌雄莫辨的笑颜。

他生的媚,且清贵古艳,平日金衣束发时看起来尚且有些威严,红衣潋滟,更将他骨子里的散漫妩媚一并都激出来,只一眼就能将人溺死,天与地之间,只有美是如此分明。

“叫太傅出来,本是有话说。”

阴柔的少年苦恼地挠了挠头,脖颈下一节分明的喉结蠕了蠕:“只是一个人呆着时,觉着有许多东西要说,将您叫来了,反而觉着空落,也不知是要讲些什么。”

我拱手而立,这位皇帝陛下速来是个疯的,疯的不轻,大约是年幼的时候受了吓,吓出了些什么毛病,但他对这江山理的不错,所以就算暴娇一些,倒也没人称他昏君。

虽然他的确很有当昏君的潜质。

“陛下慢慢想。”我把一个哈欠憋回去,当皇帝的疯了,做臣子的就得陪他一起疯,万万没有叫陛下一个人疯的道理,久而久之这宫里便妖魔鬼怪群魔乱舞,连个正常人都没。

“朕给太傅瞧个宝贝。”皇帝击了击掌,一旁的内侍便神出鬼没地飘来,呈上一个红檀雕镂而出的盒子 ,他将这盒子温温柔柔地塞进我手里,语气轻慢,皇帝实在是生了一张很秀气的面孔,笑起来乖甜,像是某种小动物,龇起了一身的毛,等着人来撸。

“据说打开这个盒子,太傅,你就能杀死自己,和身边的所有人。”

话音未落我一个手抖,盒子啪啦一下摔开了,里面飞出一只通体全黑的鸟,吱哇乱叫着唱着听不懂的诗。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稍踟蹰。

皇帝黑了脸:…

我:…

我与皇帝王八对绿豆大眼瞪小眼地面面相觑了半天,想起来这位陛下的疯子脾性,连忙叩地跪拜道:“臣万死!”

皇帝阴冷冷的:“太傅是要弑君?”他撸了一把黑色的鸟,这玩意也不知是个鹦鹉还是个乌鸦,站在一袭红衣的皇帝边上,真真是美丑对比格外鲜明,鸟尽是唱些人听不懂的玩意,偶尔冒出几句赐死或是杖毙之类的,看起来是皇帝教的。我知道他没生气,只是又作起来了,皇帝怪会拿我们这些老头寻开心,一日还说要封他最心爱的黄犬为贵妃,让我们叫那畜牲贵妃娘娘,气的礼部几个老头胡子都歪了,险些没当场给他跪下磕头。

最后当然是没封,原因无它,皇帝陛下嫌那狗穿贵妃的服饰不好看,走路摇摆,于是挥一挥手,取消了这个让多少大臣险些哭死的决定。

真不知道如果真给他闹出了这一场,狗贵妃死后是不是真的能进妃陵。

这是又犯病了,我心知肚明,面上却依旧装成瑟瑟发抖的模样磕头道:“臣不敢。”

作为这个国家最大的官,就得勇于熬最晚的夜,干最累的活,哄最暴的皇帝,演最多的戏。

这点我从三年前就知道了。


三年前,现任皇帝弑父弑君。

他是个疯子,毋庸置疑的,把所有的朝之重臣都簇成一团叫来了皇帝寝宫,让我们看着榻上死不瞑目的老皇帝。

先帝名江山,年轻时曾是一等一的美人,去的时候也不过耳顺年纪,而江璃站在他的面前,那样年轻,那样俊秀,那样勃勃生机。

入目是凄艳的血,那时还是二皇子的皇帝一身白衣,明艳而娇美,他翘着腿坐在老皇帝凉透的肚子上,吹了吹自己染血的剑,他修为极高,杀自己的生父,就如同杀猪杀狗一般痛快。

“我杀了他。”

他高傲地抬起头,眼波流转,烟视媚行:“他的所有儿子,我也都杀干净了,只剩下我一个,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扶持我,我会做一个好皇帝,第二,杀了我,这江山谁拿,各凭本事。”

他说的比唱的好听,如果忽略那一把把架在老臣们脖子上的剑,我说不定真能以为他转性。

约莫六七个老臣不甘受辱,当场自绝身亡,皇帝就踩着他们的尸体上前,白衣染血,很是美艳,他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走路,不想弄脏自己的鞋。

其余的跪下,三呼万岁,皇帝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尸体,逼着其余的生者围着他们同僚的骨血燃作的天灯狂欢整夜。

那天我看见了许多人的泪水,死者的泪。生者的泪。皇帝的泪,我的泪,那一晚上是我最后一次叫他殿下,彼时他不是皇子,不是陛下,不是儿子,不是父亲,只是一个纯粹的疯子,他只是江璃。

江璃二字,是如今皇帝陛下的名讳,先帝随手拈的一个字,就成了他捆绑一生的字眼。璃字,皇帝不喜欢,却推不开,他当了皇帝,也仍是束手束脚,能做的,不能做的,都条条框框列了许多,条框束缚下,是一双被黄土掩埋的眼睛。

大都好物不坚固,彩云易散琉璃碎。

他大约最终也还是怨的,我这样想,那一晚江璃点燃了先帝的骨肉做明火歌舞,却趴在那堆燃尽的焦黑骨架上失声痛哭,他怨着什么,我不敢想,大约是怨着先帝自己好端端接住了其它的皇子公主,却不肯伸手将他也接一接。

总之,就是任凭被抛来这个世上的他自生自灭。


“听闻南方有妖物作乱,浑身毛发,形似猿猴,力大无穷,时常伤人。”

皇帝的话把我拉回这个月色皎洁的深夜里,每每夜里来皇帝寝宫,我总觉着是在做梦,可梦里怎会有这样凉的秋露?梦里怎会有这样白的月?我便惶惶然地低了头,我想我的修为不低,却还是看不透皇帝,皇帝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修炼奇才,适合修炼,更适合采补,这事儿只有我和皇帝知道,哦对,先帝也晓得。

先帝生前,曾将这位二皇子当成了自己绝佳的炉鼎,这事我多少知道一些,那时的殿下每每回来,便遣退所有人自己沐浴,泡上两个时辰算完。

有一次他受不住了,掐着我的胳膊痛哭,一字不带停的哭出一长串:“您杀了我罢杀了便不用这般辛苦这般活着到底不如死了爽快他分明是全天下所有子民的父亲为何只是我一人的阎罗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到最后声音全然破朽,像是枯败的树叶,落在秋天的,丰收的土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可我不敢杀他,谁也不敢杀他,杀了他就是动了皇帝的炉鼎,皇家之间的辛秘我不敢谈也不敢插手,我只能抱着他哄着他,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红了眼。

那时候他还不怎么疯,他淡淡的,枯槁地笑了笑,像一枝衰败的莲。

“先生,我疼。”

我只觉得少年散在了我的怀。

先帝是全天下的贤帝,谁让他所采补的,不过只有一个江璃。

江璃篡位那天,第一个杀的就是自己生父,他没有一丝犹豫地拔剑,像是要斩断那二十年来的全部羞辱,他拔剑的时候掠起的风将他耳畔的碎发撩起,露出两点精致的红,是两枚鲜艳的耳坠,那是江璃最疯的一段日子,他把自己当女孩儿养,企图说服自己不过是一个被送进宫里的寻常少年,借此来麻痹与生父敦伦的痛苦,那段时间的江璃疯的最为清醒,他像是冷眼旁观着自己疯成了一柄淬毒的匕。

然后捅向他人,又扎往自己。

风流的,贤明的先帝,就这样死在江璃的剑下,江璃散漫地抬起沾满鲜血的脸,颜色清贵,长发狂舞。


“奉我为主。”

这是年轻的江璃弑父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先生,先生?”

大约是见我迟迟不回应,皇帝伸手在我眼前一拍,他笑起来美且艳,璞玉般清美绝伦,很难想象他曾拥有过这样的过去,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像一种花,从淤泥中挣出来的,不是青莲,是罂粟。

美而含毒。

我连忙拱手道:“陛下有何吩咐?”

“如此妖孽作乱,不知是人为或是…天意。”皇帝把玩这一串相思豆,他眼角绯红,手串也是绯红的,两两相衬,就勾出一点少有的媚来,那双美而冷情的桃花扫过我的脸,他笑起来,孩子般的明媚。

“我只信你了,太傅,你为我杀了它,可好?”

南方妖物作乱,此事我并非无知,据闻那妖物占据了天地造就的一道裂缝,在其中休养生息,若是有人前去杀他,他便杀了那人,若是无人打搅,他便一人坐着发呆,看起来不像兽类,倒是像人。

只是听闻,前去绞杀的散仙,并无一人回归。

皇帝是真正想求我助他,还是别的什么,我分不清,他的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挂上了这个笑,这个和先帝一模一样的,完美而轻柔的笑容,将他伪装成了一个彻底的,如先帝一般的皇帝。而非江璃。

于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唯一的不同大约是,即便皇帝与先帝一般塞了满后宫的佳丽,也依旧不允许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怀上子嗣。

他依旧没打算当一个父亲。

风起烈烈,霞升冥冥,我抚摸着江璃的背,这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是一柄带血的刀,横在我的心脏上,拔下来必死无疑,不拔也是死,只是看着那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缓缓地,轻柔地死去。

江璃啊,我的陛下。

真是要了我的命。


我七十岁了,垂眼看着自己叠起几层肉的肚子,我的好日子过的太久,快忘了幸福的能力,我摸了摸胸前,抓起几根长胡子,我的胡须白的像雪,可皇帝若要我为他而战,我却依旧提的起剑。

我的修为不差,只是比不得江璃,他太神秘了,一个皇帝的确不能轻易叫人看透,但若是所有人都看不透,那就不是皇帝,是神 或者是鬼,是别的什么,江璃说过,世间本无神鬼之说,可他必须成为。

我越是熟悉皇帝,就是越是觉得他陌生,他时而是轻佻的,古艳的少年,时而是高深莫测的皇帝,时而又是那个活在回忆里的孩童,他握着江山的模样像极了先帝,大约有一天,他也会变成先帝。

江山陛下,死前曾冷笑泣血,江璃阴柔婉媚地蹲坐在他的胸口上,搅动着插在他心尖上的刀,他痛的浑身都在颤抖,然后他嗫嚅着嘴唇,吐出两个日月同辉的字。

美丽的江璃笑了,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重复了他的话语。

“赐死。”

“臣愿为陛下分忧。”

低下头贴着冰冷的地面之时,我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麻木机械,不带任何感情。

江璃用泥巴混着灵力捏了个陶笛出来,放在唇下乌乌地吹,他少时也总是吹,吹他的悲哀快活迷茫痛苦,吹他的所有得已与不得已之处,然后天地变色,他的过去,他的失意,他的茫然,就都被西风吹散。

吹了很久他脑袋一歪,有些笑意地看着我:“太傅。”他道:“我没骗你,那个盒子,真的能杀死旁人和自己。”

黑不溜秋的鹦鹉配合地在一边大叫:“杀死!杀死!”

我抹了把脸,心道这种感人肺腑的离别时刻,为什么又给我犯病。


皇帝的宫殿在极北的京城,而那只妖兽的所在,却是最南的大漠,它像是在躲避着什么似的,轻易并不出现,一出现便必伤人命,它像是依靠着人类的鲜血来维持清醒。

我御剑而行,临走前皇帝拥抱着我的身子,他像是被割裂成了两半,一时发出呜咽般的哭泣声,一时又极度冷静地带着笑,两种毛骨悚然的声音在他的怀里交织起来,最终他松开了我,面上露出一个笑来。

“先生,保重。”

我并没有弄明白,为什么他笑着叫我先生,眼神却熄灭了。

那条裂缝真大,我找了它足足三天,然后我看见了那个怪物,浑身上下长满了白色容貌的,丑陋硕大的妖兽,它呜咽着,像是受伤的小兽,看见我的眼神露出了一瞬间的惶恐。

和悲哀。

我拔剑。

怪物后退。


第一场仗便打了一整日,我没日没夜地撕扯着它身上的皮,怪物,先帝,子民,江璃,我的皇帝陛下,他登上这皇位实属不易,他不允许任何威胁他统治的东西存在,我就去除掉威胁他的东西。

尽管我自己,也是这威胁之一,我与那些肮脏的辛秘藕断丝连,我的存在,提醒着他不堪回首的过去。

一击擦肩,那怪物的修为高深莫测,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大约和江璃左右,都是难以分辨的路数,江璃的手极美,白如玉石,在阳光下透出一点瓷器的质感,这双手也脏,沾满了友人爱人兄弟和生父的血。

怪物的手伸出来,是极大无比的爪,爪里嵌着人肉白骨和腥气十足的血味儿,它并没有拍裂我的头颅,只是轻轻地一蹭我的袍袖。

像幼时的江璃一样,我愣住了,皇帝那时很少与人亲近,肢体接触会让人觉得恶心,他害怕的时候,就拉紧我的袖子,碍于先帝的存在,我有的时候会抽出来,狠着心不看他哀求的眼神,有的时候不会,大多数时候我都走在前头,年幼的江璃追在我的身后,先帝不许我等他,他就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又摔,摔了又爬。

十二岁以后,江璃就冷淡了起来,不用追他也能御剑飞的和我一样稳一样快,久而久之,皇帝再未拉过我的袖子,他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为他遮风避雨。

这妖兽,大约是刚离母兽不久,我生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它极其亲人,且眼含孺慕,它张开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嘴间是稀稀拉拉的血和骨,眼中却含着温柔。

我狠下心不去看它,妖兽便是妖兽,再怎样年幼,也是害人的东西,我撇开头,就像当初我抽出手。

妖兽发出破朽的哀鸣,如同被人破开了喉咙。


我们打了三天三夜。

怪物只是躲罢了,它从未主动攻击过我一星半点,想象中激烈的战斗和死亡并未出现,它只是滑不溜秋地,躲避着我的攻击,像是躲避大人追打的孩子,有的时候它会停下来呜咽,当剑光落在它身上时,它会继续跑,一边跑,一边孩子般地抽泣。

它的愈合能力很强,我无法杀他,我终于意识到了这点,可我不得不杀它,用尽一切方法,它不会攻击我,却依赖我的触碰,我也不知这古怪的孺慕感从何而来,但我隐约触摸到一点可以杀死它的诀窍,玉石俱碎,金玉俱摧,我不惜命,我只可惜,我死之后,再不能看一眼皇帝。

江璃啊,那么偏执又可悲的皇帝。

最终我搂抱着它,一齐从悬崖上坠下,它没有挣扎,任凭我搂抱着一齐坠落,它的脑袋乖巧地歪在我的脖颈处,没有啃咬,它依赖地,温柔地把脸贴上去,然后天地都呈现出一个古怪的视角,美丽的血色蔓延出来,我摔断了脖子,它也一样。

在我们下坠的过程中,我清晰地看见它面上的绒毛迅速褪去,四肢缩小,骨骼发出咔吃咔吃的声响,最后,变成了一个清艳阴柔的少年,带着一点羞怯和依赖,以及不自知的悲哀,温柔地望着我,望着杀死他的凶手。

我大惊。

江…

我们砸到了地上,摔碎了全身的骨骼,我想我摔时是头向下的,因为天地都在此刻颠倒,而后我的魂魄悠悠离体,飘在了半空中,我与那怪物交缠着死去,此时我看见了朝我走来的人。

那是我唇间未尽的名字。

那半空中,怪物露出的脸。

江璃。


他的脸上褪去了原先的最后一点挣扎,仿佛那张完美的,那张一丝不苟的假面彻底地贴合在了他的皮肤上,原先的所有未知的情绪在这一刻穿插成线,我闭了闭眼,鬼不会流泪,还是活着好,痛苦与欢愉,都那样鲜明。

我大概明白了,自己杀死了什么。

我也明白,为什么江璃下不了手,他或许,原本真的不适合做一个帝王,他挣扎的求生的那点少年的意志太过强大,于是它携带着一绺魂魄抛下了身处北方皇宫的皇帝陛下,飘飘悠悠地来到南地,它化作妖魔显形,因为魂魄不全,所以没有人身,皇帝派我杀他,是派我杀他那最后一丝恻隐之心,那是他在帝王之路上的累赘,应该抛弃,应该摔碎。

我是累赘。

死去的少年也是。

我拥抱着太阳沉没,而皓月当空,月色如练,少年是我唯一的殉葬,我看见我年轻的帝王踏月而来,华衣玉带,清艳孤傲,锦衣夜行亦有艳骨风姿,他拨开云雾而来,走向那倒地的败者,修长的指尖点向败者的喉管,他的手顺着那细弱的喉管一直往上,摩挲着和他肖似却意气稚嫩的五官

“真美。”

他咏叹般地赞美道,像是吟咏这黑夜中唯一的光源,黑暗中他的笑脸,和记忆中垂死的先帝缓缓叠加在了一起,他蹲下,轻轻牵住我的手,像小时候一样,然后轻柔地吐出两个字。

“赐死。”

裂缝缓缓地合上,夹碎了骨骼,肉体,鲜血和尖叫。

就像它从未出现过一样。


月落日升,又是一个艳阳天。


帝王高坐龙椅之上,低垂的冠冕遮住他清艳的面,鹦鹉依旧不知疲倦地唱着,它唱着可怜红颜总薄命,唱着天地悠悠而涕下,唱着人生长恨水长东,唱着最是无情帝王家,而皇帝就在这样的歌声里起舞翩跹,他轻软的身段永久地歌颂着年少,明日终成明日,去日终不可追。

我想,那个盒子,终究还是被打开了罢,盒子杀死过去,杀死朋友与自己,最终剩下那副名为江璃的躯壳,只留三寸凉薄骨,贵为天下之人的帝王。


我听见江璃轻声地吹着他的陶笛,陶笛飘成他的自语,他唱着皇帝与死去的少年,唱着孤独与未来的自己:我爱他为他取自我心,我敬他为他恍如神明,我畏他为他高不可攀,我恨他,恨分明那天地都已经腐烂,唯独他艳艳生辉,烈烈胜霞。

我看见阳光闪耀在我和江璃金色的身体上,远处的皇帝陛下漫步而去,他离开的背影像极了先帝

我一直没有走,魂魄一直游荡于世间,我也一直没有回去,只是远远的,也曾听说了许多东西。

听说后来皇帝后宫广开枝叶,他终于成了他最为恐惧的父亲。

其中有一个孩子,天生就是绝佳的炉鼎。


从此以后,神带着虚伪的假面引领着他的信徒冲锋,他们只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

只留那倒在裂缝间的少年依旧大睁着死去的眼睛。

看着未亡人。






新生,本就是一场盛大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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