沤珠槿艳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红衣(二)

在房间的东西中,找到所有的碎片。


在规定的时间内找齐它并拼贴完全,就是见到门的第一步。















脑海中突然浮现的新信息让苏何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然后同时地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地图碎片。何玮姽换了只手捏它,将沾过碎片的左手放在眼睛下静静端详,能发现她冷白色的肌肤表面不知何时糊上了一层薄薄的血。


然后她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起来!


先是最上层的皮被腐蚀,血缓缓地渗透出来,覆着在何玮姽肌理表面的那层不明物质仿佛被血的滋味刺激到了,贪婪地叫嚣起来,争相蠕动着要往她的血肉里钻。


苏韶尖叫了一声,连忙抬手要打落舍友另一只手中的碎片,却被何玮姽用手臂格挡着拦住,她不再动作了,只是抿了抿唇。


“计时开始了。”


苏韶愣了愣:“什么?”


然后她迅速地反应过来,题目中的在规定的时间内找齐它,这规定的时间所指的恐怕就是要她们在自身被腐蚀殆尽前把这一切完成。


这些功夫过去,何玮姽的手上已经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洞,速度增幅并不很大,看起来时间是足够的,但如果被腐蚀去了双手,双腿,甚至脑子,心脏,那还怎么继续找下去?


苏韶不再言语了,她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摸索着各个床铺,在这时候她真他娘的从心底去佩服何玮姽的冷淡,一个冷静到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腐蚀却依旧从容的人,到底和她是不是一个品种的?


何玮姽并没有看起来的那般自信,她只是赌着这游戏没有一个必死的局,如果说必死,那学校中的东西大可在知行楼的时候就虐杀所有人,而不必大费周章地搞出这么一遭,她找到了开启第一个游戏的关键线索,那么计时从她身上开始理所应当。


在她身上开启总比在苏韶身上开启的好,这个念头只在她心中盘旋了短短一瞬,转而就被步步紧逼的死亡所驱赶尽了,何玮姽尽力拍打着床上整洁到一尘不染的枕头,一边拍一边想着要是男生宿舍真能有这么干净,那得省多少宿管的心。
















知行楼静悄悄的,如果忽略满地的鲜血和散落的四肢的话,应该可以被误认为是下课的正常现象,一袭飘飘荡荡的红衣从尸骸中流过,拂过的地方,寸草不生。


天彻底黑了下去,红衣飘忽着,原地闪烁了一下,躲在厕所的学生捂着自己的嘴,刚以为逃离升天,下一刻它已经贴在了自己脸上,那个学生连发出一声叫喊的时间都不够,就变成了一坨烂掉的肉。


天边响起一道雷声,红衣仿佛若有所觉,一个透明的人影静静地在衣中勾勒出来,它静静地,静静地将头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正对着何玮姽所在的那栋楼。


它咧开嘴,勾勒出一个笑的弧度。















苏韶一言难尽地从床缝里看见一片卡在半空摇摇欲坠的碎片,这宽度仿佛是在挑战她的减肥成效,撸了撸袖子正准备用小指头去勾着捞出来,却被何玮姽拦住了。何玮姽一手一片,一只手上一个指头大的洞,另一只手上少了半层皮,她面色镇定神态自若,平静道:“在平时藏东西的地方找。”


苏韶茫然,又见何玮姽摇了摇手中的碎片:“左手这个是在窗帘里找到的,右手这个被一个磁针吸在了床底。”


苏韶了然地一点头,聪明地没再浪费时间追问为什么,这是何玮姽欣赏的点,她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苏韶这的新发现加深了她的猜测,既然地点在学生宿舍,那任务一定也与其中有着隐秘的联系,她朝着平时自己惯用来藏东西的地儿摸了摸,果然又摸出来一片。


“哦对了。”她补充道:“如果发现了新的碎片,你别碰,叫我…”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脖子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掐住,一阵尖锐的疼痛陡然袭击了她的心脏,病痛如同一头蛰伏在她体内的巨兽,平日酣睡,一朝苏醒就会要她的性命,何玮姽面色苍白地踉跄了一步,下唇被自己咬出一片鲜艳的红。


真是阴魂不散!


“叫我…”


何玮姽强撑着说了两个字,然后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肤色极白,透着一股随时会夭折的纤薄感,仿佛那层薄薄的皮下包着骨,骨和血将她的整个身子支愣起来,包容着土地,自己,和过去,眼下包不住了,尖锐的骨头就从她的身体里刺出来,狞笑着闪出耀眼的白。


苏韶也发现了舍友的古怪之处,何玮姽似乎从来都不是那种美艳到咄咄逼人的女子,就算美丽,那也是易碎的,不长久的。她像是书里说的那种琉璃人。听闻曾经有个医生说她活不过二十岁,但她撑着爬着挺到二十一岁了,她还想活的更久,就算这颗心脏不够坚韧,她也想让它跳下去。


这是苏韶这两年来第一次看见这个生性冷淡的舍友露出疑似痛苦的扭曲神情,这让她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如果何玮姽的意识还清醒的话,她绝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像她能面不改色地面对自己被腐蚀的掌心一样,她极端自控且注意形象。何玮姽本人总带着一点隐隐的傲气,对她来说活着重要,漂亮也重要。正是因为活不长久,所以漂亮才格外重要,她要让所有人都记住她何玮姽漂漂亮亮地来过这世上,最后体体面面地离开,她学钢琴进公司办画展考状元都是为了漂亮,她看起来比谁都不在乎,心里还是希望被人记住。


何玮姽此刻确实已经痛到神志不清,她拼着最后一丝清醒想让苏韶扶她一把别摔坏她的脸,但铺天盖地的疼痛如潮水般汹涌着呼啸而来,将她整个人都淹没,愈演愈烈的黑暗中,只有心脏收缩如擂鼓般的响声在耳边回荡着。


苏韶不敢动她,只在她身边轻声叫道:“姽姽?姽姽?姽姽!”最后一声陡然惊恐。


后面苏韶说了什么,叫了什么,何玮姽都听不见了,短短几十秒内,她强撑着的意志终于崩溃,那双纤弱的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她的躯壳,她身体一松,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














苏韶把舍友平平地放倒在床上,何玮姽面色苍白气若游丝,如果不是胸膛的微微起伏,苏韶简直以为她已经死去。


“游戏者不得以其它手段干扰游戏进行,违者处罚一小时禁闭。”


这段话凭空从苏韶脑海中浮现,是学校里的东西新颁布的规定。苏韶茫然了一瞬,干扰,什么干扰,转而她想起来,何玮姽昏死过去前未尽的话语,不难猜出她的本意是让苏韶别碰那东西,她去触碰,来保证至少一个人的存活几率,不想这被那东西判定成了违规。


所以是舍友试图卡bug结果被封号警告了?


那东西还真够讲武德的。


这个认知让苏韶哭笑不得,判定了舍友一时半会死不了后,她暂时放下了悬着的心,开始加紧寻找碎片,找着找着她突然停顿了一下,何玮姽手上被腐蚀的洞此刻大小不知为何不再变化,这个意识只在她脑海中盘旋了一瞬,转而又投入渺茫的寻找中了。


她的左手,已经腐蚀了一半,露出白森森的骨,每次触碰,都痛的她一个抽搐。


角落里床底下书桌夹缝枕头缝线内衣柜最顶层,甚至瓷砖下都有,电扇上也藏着一片,一按开关就满寝室乱飞。苏韶一边找一边黑脸,幸亏她平时在宿舍也是个爱藏违禁电器的主儿,眼下甚至能称得上一句知己知彼,甚至很想和这位鬼同志来个称兄道弟。


只是,还剩下的最后两张,究竟去了哪里?


苏韶苦思冥想,始终弄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比她还会藏。


这样苦恼着,又想起自己寝室里藏着的卷发棒和大白兔奶糖来。她咽了咽口水,自从她宣称要减肥后,何玮姽看她比看逃犯还死,她只能趁着何玮姽去图书馆的功夫偷买了一包大白兔藏在枕头里,有时睡觉前吃上一颗,葡萄美酒夜光卑。


真想吃大白兔啊,早知道昨晚应该吃上一颗的,现在也用不着这么馋。


苏韶哀叹一声,认命地拍打着下一只枕头。















此时,被关禁闭的何玮姽情况却并不如苏韶想象中的好。


像是有一股温热的水流漫过头顶,四肢百骸都浸泡在阳光下,像是连骨头晒的发酥,每一道骨头缝里就都冒出暖融融的泡泡来,托着她向上空飞去。


何玮姽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朦胧的光。她像是踩在棉花地里,又像是喝醉了酒般的恍惚,她并没有喝过酒来着,她的心脏不允许,她的心脏不允许她做很多事情。


其实喝过一次,世交家的哥哥带来的,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她那样高兴啊,那是她第一次喝酒,然后她就住进了加急病房一个月,父母通红的眼眶和强作的欢颜在她面前来回闪现。


然后她再没喝过酒了。


她的心脏不允许她做很多事情。


其实何玮姽自己也觉得自个儿就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悲剧女配,那种书里注定要BE的前白月光后白米饭。其实她已经尽力去把自己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了,她获过许多奖拿过许多成就,这些桂冠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膀上,她准备着死了也要把它们带进自己的棺材里,虽然她暂时还不打算死。


曾经有人在背后笑话她这么努力做什么,最后还不是要死的,被她录了音告到了校长室。后来那个男生气冲冲地来她所在的班级怒骂,用力地拍她的桌子,何玮姽也只是清清冷冷地看着他而已。


然后笑了一下。


她生气的时候不会大吼大叫,也不会流泪,只是冷笑,露出一口白牙,清冷冷的,蛇一样的目光,说出来的话却偏带着点烂漫,开玩笑一样的,缠缠绵绵地吐出来。


“那我死了第一个找你。”


她这样说。


那男生嗫嚅了两下,失魂落魄地垮了肩膀,那句你爱死不死在舌尖上翻滚了两圈,最终咽了下去,她是想活的,男生明白,因为恐惧,所以她最忌讳听这个死字。


何玮姽恢复了先前万事不放在心上的神情,她像是一柄锋利的银簪,必要的时候,也不是不能沾上旁人的血。她不笑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淡漠。阴惨惨的豆蔻花开,阴惨惨的二月年华,病痛没能折断她的傲气,反而把它打磨成了一柄锋利的刀,她挥舞着这柄刀刃,隔开身边的所有人。


得病的人,走在世界上,是带着镣铐的。起舞是很难的事情,就像你在熙熙攘攘向东流的人群里,你一个人要向西去一样困难。


爱和被爱都太奢侈了,她想到的时候,会怔忡一下,没想到的时候,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吧,也没什么不行的。


反正,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不知在这道白光中浸泡了多久,周围隐隐约约透出点色彩来。


先是极淡的几笔,像是笔尖钝处那头无意间扫过课本,留下的那点要干不干的痕迹,让人不知道该不该拿修正带去涂,何玮姽努力去辨认,可眼前的一切都像蒙了一层大雾,隐隐约约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影子靠在一块,一高一矮,一大一小。


父女?或是母女?


何玮姽还待再看,那颜色突然鲜明起来,浓墨重彩地跳脱着,像是有人不小心打翻了一整瓶的彩墨。


这回何玮姽看得更清晰了一些,是一个高挑的,纤细的坡脚女人,牵着一个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女人走的缓慢,女孩儿一蹦一跳,两人转过头来,脸上都没有五官,只露出一条缝,缝里向外龇着尖锐的牙,冲着何玮姽笑。


那大约不能称得上是嘴,何玮姽真的很佩服自己这种情况下还能理性分析,大约也不是用来吃人的,因为牙缝里没有血,只有晶亮的唾液,粘稠地沾在牙上,状藕断丝连。


突然,女人动了,女孩也跟着一动,她们的方向正指何玮姽所在的那端。用不着怀疑何玮姽就能知道,她们是在向她走来,就像之前的那根触手一样,它们怀有着某种目的,所以以自己的方式接近着她。


她本能地想躲,但理智告诉她,这或许是个线索,一来鬼要杀她想来也不会用这样繁琐的法子,还特意给她看个小电影,她这样的多吓几吓,说不定自个儿就一蹬腿没了,哪用得着特意给个小电影看,苏韶都不一定有这待遇。


二来,她是真的没地儿躲,她试着左右调整身子,可身体像是被卡在了一道缝中,怎么挣扎都不能松动半分,只会让自己腿软,干脆就听天由命,想来这种毫无生路的死法,鬼也不会选。


她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这种主导权被攥在别人手里的感觉,这让她想到了自己,她暗中掐了把自己,痛楚并不明显,像是隔着一层纱,于是她放心了,鬼是在梦中见她。


女人和女孩已经走的很近了,她只觉得那女人的脸上没有五官的脸上分明带着笑意,而女孩…她黑洞洞的眼睛像是两个皮蛋,里面风起云涌地含着许多情绪,什么情绪,何玮姽也说不清,只觉得看着心酸。两人亦步亦趋地向何玮姽走来,女人走一步,女孩再走一步,一直走到她的面前,最后几乎要贴上她的脸。裂开的嘴中满是晶莹的涎水,和一条蛇一般柔软的长舌,何玮姽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没有人想和鬼行贴面礼,何玮姽也是人,她也不想。


紧接着,她看见女人松开了女孩的手,身影渐渐淡去,而女孩的身影凝固成一块玻璃,晶亮晶亮地闪着光,她的呼吸刚喷上去,那块玻璃就碎成了无数密密匝匝的碎片,连着上面的白衣小姑娘一道四分五裂,与此同时,何玮姽的心脏处传来一阵钝痛,她弯腰张大了嘴,喉咙口涌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死亡在一瞬间攥住了她的喉管,何玮姽几乎能听见血管爆裂的声音,她拼尽全力地呼吸着,撑着软绵绵的身子不叫它委顿下去,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里落下血来,所有的一切都被糊上了一层艳丽的红色。


于是除了红以外,她什么也不能看见。


那个女孩…


死掉了。


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中,她茫然地这样想到。


在梦里,动作总是超出思想的,这也是何玮姽不喜欢做梦的原因,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伸出了手,要接住那个女孩碎掉的脸。


灼烧一般的疼痛从掌心袭来,但她已经来不及低头去看上一眼了,一股大力裹挟着她从梦境中醒来,何玮姽冷汗淋漓地睁开眼,对上了舍友担忧的眼神。






















“你醒了!”


苏韶又惊又喜的面孔出现在何玮姽面前,她挣扎着醒来,梦中那尖锐的疼痛依旧停留在掌心,她低头看了看,那是手被腐蚀后的痛楚,她并没有接住梦中的那个女孩。


“嗯。”


何玮姽愣在原地,她甚至感受不到手上腐蚀的继续,只觉得过了有一辈子那么长,但苏韶告诉她,她只睡了一个小时,苏韶刚摸索完最后一块地砖,一转头她就醒了。


“那你现在怎么样?”


“还差两块,我快把天花板卸下来了也没找到。”


苏韶的脸色并不好看,她的左手已经被腐蚀殆尽,连胳膊也被吞噬了一半,疼习惯了,就连痛楚也是麻木的。右手稍微好些,刚腐蚀完两根指头,露出森森的骨。何玮姽有些疑惑,她觉得自己遭遇的腐蚀和苏韶的不太一样,苏韶的像是被某种物质侵蚀后缓缓吞噬,她自己的…


她打了个冷战。


像是被一块橡皮擦,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擦干净。


“还差两块…”


何玮姽沉吟,她看起来依旧是淡淡的,这种时候着急无用,反而会害自己的性命,听了苏韶恨不得把整个寝室翻一遍的壮举,她觉得最后两块应该无外乎藏的地方有多高明,或许得换个思路切入。


题目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在房间的东西中,找到所有的碎片。


在规定的时间内找齐它并拼贴完全,就是见到门的第一步。


房间内的东西中。


何玮姽脸色大变,伸手就去摸口袋,巧合的是,鬼似乎并没有刻意为难她的意思,那张碎片正巧就虚虚地搁在防晒衣口袋里,一摸就是。


她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就连苏韶也意识到了不对,在自己身上摸索一番后闭了闭眼,认命地从绑发的皮筋那抽出最后一张碎片。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不详。


房间里的东西,也包括她们二人。


那其它的物品,是否也是人,或鬼?


这个猜测让苏韶浑身发冷,她不敢再多想,强颜欢笑地用仅存的一只右手拽着何玮姽去拼拼图,这种时候不能自己吓自己,否则这样的环境,鬼不杀你自己就能把自己吓死。




















两人谁都不知道的,在她们二人从身上摸出最后两块碎片的时候,最大的boss和她们只有一墙之隔。


那一袭红衣晃晃悠悠地站在2774宿舍门口,它的衣袂无风自动,不知站了多久,它飘飘荡荡地离开了,转而站在另一个宿舍门前,这一回它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进入。


尖叫声只响起了一瞬,然后门在众人惊恐的尖叫中吱呀一声关上。


万籁俱寂。























碎片们仿佛活过来一般自己蠕动着修补成了一张崭新的世界地图,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也随之修复完全,连疼痛也不翼而飞,何玮姽拿起那张地图观看,只觉得背后沉甸甸地,像坠着什么东西,她翻过来观看,只见原本的页上浮现出一张完整的人体器官构造图。


何玮姽只觉得手指按过的地方灼烧的发烫,痛的她几乎要叫出声来。于是她下意识地松开手,地图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手指接触过的地方浮现出一行血字。


我散落在世界各地。

评论(18)

热度(69)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